书目、账册浩如烟海,而其中记载的也不过是最平常的人事名录、采买用度等寻常事务。
而程荀能做的,便是一如潜伏胡家那些年里一般,依靠那一条条枯燥寻常的文字,层层推导、建构网络,试图重现二十年前金佛寺发生过的点点滴滴;再从中抽丝剥茧、去伪存真,寻找值得探寻的疑点。
而这不光考验耐心、更考验体力。
又一个一无所得的夜晚。
程荀将手中看了整整两天的开支账册丢到一旁,颓丧地伏在桌面上。
脸下压着厚厚一摞她翻阅时的记录,她嗅着那并不算上乘的墨香,疲累和倦意涌上心头。
脚边放着火盆,烤得她全身暖洋洋。眼皮不断打架,就在沉沉睡去的前一秒,房门外陡然传来一阵喧嚣。
程荀警觉地坐起身,手伸向了一旁抽屉里的匕首。
下一秒,门外传来笃笃敲门声,和一道熟悉的声音:“主子,平不辱使命,带粮草回来了。”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其中的兴奋与雀跃却不言而喻。程荀心神一震,当即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前。
“平叔,你……”
程荀急切地打开门,刚想说什么,看清门外的人时,话却堵在了嗓子眼。
而冯平身旁,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她望着那人,竟感到恍如隔世。
程荀喃喃道:“妱儿……”
她与她
妱儿穿着一身旧衣, 风尘仆仆站在门外。还不等程荀开口,她双眼涌出泪,猛地扑进程荀怀里。
程荀下意识搂住她的后背。耳边响起妱儿轻轻的抽泣声,不知为何, 她的眼眶也逐渐湿润了。
想到从平阳离开后几次险象环生, 当真如梦一般。
冯平识趣地退到一侧, 将空间留给她们姐妹二人。
相拥好一会儿, 二人终于平静下来。妱儿满面风尘被纵横的泪水打湿,狼狈极了。程荀没有多言,只将她推到早已备好热水的侧间去沐浴洗漱。
安顿完妱儿, 程荀站在屋子中央沉默稍许, 唤冯平进来。
她开门见山道:“如何, 路上可还顺利?”
“属下幸不辱命,粮草人马都已抵达金佛寺,已派人清点入库。”他从前襟中拿出一封书信,“这是钱庄与买卖的账目, 还请您过目。”
程荀大致翻阅一遍, 心中有了数,又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商号分家之事这般顺利么?还是留了人在平阳处理?”
冯平面露难色,程荀敏感地捕捉到这片刻的异样, 追问道:“怎么?杜家是何想法?”
她本以为三娘已然同意了分家,不然妱儿又何必前来投奔自己?可看他的神色,恐怕其中另有内情。
果不其然, 冯平支支吾吾说道:“杜老板不愿分家。”
程荀一怔, 纳闷道:“为何?可是你们没和她说清楚?还是她没看我的信?”
她有些不解。按照她原本的设想, 表面说是分家,可实质上与程荀独自出走并无多少不同。
除却转运粮草必要的车马、几年下来她留在商号的分利, 她几乎将大半个程杜商号都留给了杜家。
说不心疼是假的。
可她这般决绝,原因也简单。一来她这些年在各地的产业与积蓄还足够支撑,晏家亲卫与神隐骑的人手总足够调配;二来她也实在不愿再将商号中的人牵扯进来。
顶着程荀的目光,冯平忍不住在心底叹口气。
他这位主子,总是对自己太狠、又对人心世事算得太清,事事要完满、要周全、要无愧于人;可对于身边其他人,却似乎从未有过什么期待或要求。
他不知是她看过了太多人情冷暖、便不愿去强求,还是她从始至终就未曾将希望托付于他人、只是相信自己罢了。
人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可她的“宽容”,似乎只是因为不敢期待、不愿亏欠。
心中思绪百转,落到嘴上,他也只说了句:“杜老板坚持不分家,只与我说,若真要分家,就让您亲自去平阳谈。”
程荀不禁语塞。
她似乎隐隐猜到了杜三娘的意思。
可若真如她所想,杜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难道就要随他们一同涉险么?
她怔怔坐着,心绪翻涌。
不知过了多久,妱儿在侧间敲了敲门。冯平在旁察言观色许久,立时起身告退。房门关上,妱儿披着程荀的斗篷,小心翼翼推开门。
从金佛寺到紘城,算上与杜家商谈、筹集粮草等要事,一行人来回只用了八日,其中奔波劳累可见一斑。妱儿黑了瘦了,怯怯地站在一旁,看得程荀心里难受。
“饿不饿?寺里暂且只有斋饭,等明日我叫人在外头重新砌个灶房,吃肉就方便了。”她拉着妱儿在桌边坐下,打开食盒,将筷子塞到她手里。
她心中早有这个打算,倒不是为了自己的口欲,只是总不能让数百号要上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