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决明从扁都隘口死里逃生已近两月。两个月以来,朝中局势实在令人心惊。
据王伯元所说,他从京中熟人处打探到消息,圣上龙体有恙,已有半月未上朝。而太子仍旧深居东宫,并无异动。
可瓦剌刀马在畔,战报雪花般飞入京中,又怎能无人主持大局?朝中大臣焦头烂额之时,皇帝总算下了一道圣谕,指明在他病愈之前,朝中政事由誉王暂领,蔡庸、徐勤两位尚书从旁协助。
圣旨一出,京中陷入一种微妙的平静处境。
虽说明面上的大事小事,依旧要过一遍圣上寝殿,可在这个关口,皇帝刻意忽略了东宫、转而将监国大权交予誉王,似乎本身就在释放某种预兆。
人人都看得清楚,太子的处境,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关头。
相比起来,西北一面的战况反倒见好。
不过所谓“见好”,却并非范脩神兵天降、连连大捷,而是阿拉塔所带领的三路大军,居然诡异地停滞下来。
北面、东面的两路大军仍陈兵祁连山外,双方大大小小的试探与摩擦不断。
可阿拉塔却一改此前攻城略地、大开大合的战策,反倒保守起来。除却时不时派小股兵马骚扰几座边城,他几乎不再进行实质上的侵略。
这样的举动,分明透着几分怪异。
程荀扒拉着碗里的米粒,思索片刻,皱眉问道:“难道是因为入冬了?”
寒冬之日,确实不利作战,之于瓦剌这样以游牧为生的族群更是不易,光是粮草就是大问题。阿拉塔行动忽然趋向保守,似乎也有迹可循。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粮草总不能凭空变出来,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去杀、去抢。此时不过初冬,阿拉塔若是迟迟不发兵,被熬死的只会是自己。
至少从如今朝廷的动向来看,似乎也打着靠兵马粮草耗死对方的主意。
晏决明听完程荀的猜想,并不置可否,只若有所思道:“恐怕原因不止如此……不过不管怎么说,两相对峙的局面对我们总是有利的。”
程荀不禁点点头。
而今粮草未到、兵马不齐,他们的局面非常被动。两军多拖一日,他们的机会也多一些。
二人各有思量,沉默片刻,程荀突然问起:“伯元哥可说了,当日给我的信是什么意思?”
晏决明一顿,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本想等你吃完再给你的。”
程荀眼睛一亮,忙不迭撕开信,头也不抬道:“我吃饱了。”
她匆忙展开信纸,视线匆匆划过寒暄问好、和方才晏决明所说别无二意的朝堂战场之事,直到信最后,他终于提起了那份信的由来。
据王伯元所说,程荀出走那日他一夜未睡,只等蒋毅方等人的动静。临到快天亮时,他困得受不住,迷迷糊糊趴在桌上打了个盹。
再醒来时,手边便多了个纸条。而上头不过三个字:“金佛寺”。
那三个字歪歪扭扭,似是故意用左手写的,不愿让人分清。而王伯元看到那纸条后,心中不由警铃大作。
这纸条的目的太过明显,令王伯元不得不多加谨慎。
有关送信之人,他首先排除晏决明——他们之间太过熟稔,自不必用这般故作玄虚的方式。
可除却晏决明,无论是谁在此时送来信,背后似乎都有几分教唆、煽动之意。
王伯元左思右想仍未寻到头绪,而那时蒋毅方等人已经围住了官署门外。
他来不及细思,只能将纸条燃尽,匆匆写下一句“金佛寺有异,多加留心”,寻机会让人交给程荀。
而王伯元此时得知了他们正藏匿在金佛寺中,还询问晏决明,那纸条可是他送来的信?
程荀看到最后,背后冷汗直冒、毛骨悚然。
她自然知道,那纸条并非晏决明送去的。
那么,在他们相聚之前便知晓了晏决明藏兵之地的人,是谁?
他送信来的目的又是为何?
甚至最开始,晏决明将金佛寺作为退路,这个选择,又是否有为人引导之意?
晏决明见她脸色不好看,接过信一目十行读完,也沉默下来。
直到这一刻,程荀心中又浮起那个疑问。
一切,究竟是人为、还是天意?
她站在迷雾之中,满心茫然。而桌下,晏决明牵住了她的手。
他们相视一眼,从彼此瞳仁中发现了同一种坚定。
无论如何,路已走到今日。
他们能做的,就是继续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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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晏决明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除却每日用膳时,他雷打不动前来陪程荀用饭喝药,其余时间,他似乎一头扎进了练兵与筹谋中。
程荀并不知晓那群被他“拐带”至此的神隐骑,对他这位通缉犯还是否信服。他神色如常、情绪也一如既往的沉稳淡然,身上的伤处也日益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