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地端起茶盅:虽然晚上不宜摄入茶叶,但现在这种状况,她不搞点咖啡因,很难平静地和瞿老夫人对话。
“‘诚衡’的用料不贵,但所需工时太多,我们经不起这样耗,我核算的成本是三文钱一张,我们就算卖五文钱,做的也是辛苦生意,很难从中牟利。”
显金喝了口茶,挡住瞿老夫人下一句话,“您别告诉我,‘三瓜两枣也是钱’诸如此类的话——如今我们的体量,一桩生意的净利润达不到中位数,对我们而言,就是亏。”
显金再喝一口茶,“同样的,您也没说‘我们可以雇佣更便宜的人工’此类话——砑光和涂蜡都是精细活儿,你凭什么花三十文要求人家做三百文的活计?凭陈记个儿大?还是凭我贺显金脸皮厚?”
路被堵死的瞿老夫人憋了半天,方拧紧眉头沉声道,“那就把‘诚衡’的价格涨上来!涨到十文钱一张!只允许一刀起卖!再以小曹村的名义雇佣二十个人手,人头不挂在陈记,自然不走陈记的发俸体系,把他们的月例压低,谁也说不出什么——成本与收益平衡之后,这笔生意可以继续做。”
瞿老夫人把陈记从泾县带出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么短的时间,她这番话,竟然看见了“外包”本质的雏形:用最低的人力成本,做同样的事,以保正牌血统的纯正。
如果按照瞿老夫人这样说,自然可以做,不仅可以做,显金还可以做得更好、赚得更多。
但是,瞿老夫人忘记了一条底线。
“我不会涨价。”
显金放下茶盅,“科举用纸,应当是每一个考生都能买得起。我们一旦涨价,是给本就不公平的人生,增添了更不公平的砝码。”
瞿老夫人目瞪口呆。
你是生意人!
生意人要赚钱,天经地义!
片刻后,瞿老夫人笑了笑,“你不做,别人做,你以为别人不涨价?”
显金深吸一口气,将茶盅推到四方桌靠里的位置,站起身来,微微抬眸,“我贺显金不准他们涨价。我倒要看看,整个宣城府,谁敢涨。”
打出合力(上)
宣城府的四月下旬,仲春浓宜,从龙川溪下游一路往上走,黛瓦、粉壁、马头墙,鳞次栉比鱼鳞瓦,映衬着远处的敬亭山,再多一枝青翠的柳叶迎风拂动。
城东百味堂掌柜的从方胜格窗里探出个脑袋,一边摩挲下巴认真注视对门,一边若有所思道,“……这是第几个老板进陈记堂屋了?”
身旁的学徒探了眼,“二十一个。”
“呀,这么多了!?”百味堂老板称赞学徒,“真有眼力见,这都记得住!“
学徒一边捞砂锅里的花菇田鸡,一边默默翻了个白眼,“因为每来一个,您都得问一遍总数……”
怪不得和陈记的三爷处得好。
除开近水楼台先得三爷的地理优势,当然少不了相似的脑回路。
陈记宣城府的宅邸,是非常典型的徽派建筑,穿过四水归堂的天井,便是近十一米长的大厅,大厅为明厅,三间敞开,两边设两廊,面对天井,正中设屏门,活动隔扇齐刷刷打开,两廊间放满飞来椅,椅旁置小边桌,拿掐金丝红布绒罩住,上放统一的青瓷仿汝窑花瓠,每只花瓠里摆放着一支向上的柳枝与一朵开得更艳的金黄迎春。
三十张飞来椅伴随三十张小边桌,巳时一刻,尽数坐满。
一时间人言喧杂,行走交际,很是热闹,四下散落着只言片语,大多是“邱老板大吉!今年在哪儿发财?”“崔老板许久不见,还记得您海量!海量啊!”“今年的沙田稻草比往年少,我们家管事说买旌德的,我让他自己去沙田给我种!”等等诸如此类商务宣语。
更漏落尽,从明厅抄手游廊后走出一个身着灰棕色直领直袖与月白色暗纹马面裙的年轻姑娘,姑娘青丝高挽,以一支粗放原始的木簪束起,面容干净白皙,身量纤细挺拔,唇色红润眼眸明亮,比起样貌,众人率先看见一股无形的利落且干脆的气质。
姑娘身后跟了三个人。
都挺眼熟的。
一个是前城东桑皮纸作坊、现“浮白”铺子的管事赵德正,一个是如今整个宣城唯一掌帘做出六丈宣的李三顺,最后一个神容恭顺、态度谦和,分明是原先陈记的统管大管事董无波。
居于左下首的恒老爷第一个站起身来,拱手让了让,“贺老板。”
恒老爷身旁的恒五娘,两颊酡红,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恒家,是在场唯一一家,有两个座位的商户。
众人扫了眼年轻姑娘身后的配置,再看看恒老爷居然先拱手行礼,有会来事儿的立刻跟上,双手拱起,高声道,“贺老板!”
也有人压根没起身,抬眼看了看,一声嗤笑,转头饮茶掩饰目光。
显金在最上首的太师椅前站定,眼神扫下去,十一米长的明厅,整整齐齐摆放两列飞来椅,一列十五个共计三十个,空位八个,请柬发了三十张,只有二十二人来了。
实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