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
与程晏二人商讨后, 当夜冯平便点人带队离开金佛寺,一路向平阳疾行。
翌日,程荀早早醒来,未惊动任何人, 洗漱穿衣后独自出门了。
天刚蒙蒙亮, 寺中已依稀传来悠远的诵经声。天渐寒, 行走的人呼吸间不断冒出白气, 程荀一路抱着汤婆子,朝着藏书阁去。
走到那座曾在大火中得以幸存的木楼下,程荀惊讶地发现, 辩空居然站在门外。
“辩空大师。”她匆匆上前, 讶然道, “您怎的来了。”
他们并未提前通过气,程荀对辩空的到来全然不知。
辩空仍旧挂着慈眉善目的神情,双手合十对她施礼,程荀忙不迭回礼。
“本该是观林为施主带路, 只是他昨夜偶发风寒, 老衲便代劳了。”他脸上带笑,眉梢眼角都挤出了苍老的皱纹,“看来我与施主有缘分。”
辩空语气平淡, 可周身气度却让人不自觉地亲近信任。程荀本有几分诧异防备的心安定下来,也笑道:“是晚辈之幸。”
程荀从袖中拿出钥匙,辩空微微侧身让开位置。沉重的木门早已破败发朽, 程荀用力一拉, 伴随一道吱呀声, 木门缓缓打开。
视线一片漆黑,程荀摩挲到墙边一盏盖了琉璃罩的油灯, 借着淡淡的天光将它点燃,这才看清了藏书阁内的模样。
内室长宽不过二十尺,几面墙上砌满木架,上头满满当当塞满了书册;向东一面有条狭小的木楼梯,木梯高陡,表面被人磨出了深深的坑印。
藏书阁从外看便是窄而高的模样,可即便程荀心中已有预料,还是被内部的狭窄吓了一跳。
身后传来脚步,程荀往室内退了几步,给辩空让出位置。
“让施主见笑了。”辩空道。
程荀连忙道:“毕竟二十年前的楼了,能留存至今实属不易。”
她停顿一瞬,迟疑道:“只是晚辈不明白,既然寺中已在翻新重建,为何不将这藏书阁腾空了,换个地方存放呢?”
说完,程荀便觉得有些不合适,找补道:“不过放在此处也并无大碍,若真要腾空换地方,恐怕也不容易。”
辩空微笑看着她,脸上并未露出不悦。
“这倒是其中一个缘由。”他微微仰起头,环视周围一圈,“老衲多年前来此处,所为也并非建个全然崭新的金佛寺。”
程荀心中讶然,她疑心是自己想太多,可为何辩空语气重那份伤怀和感慨清晰可闻呢?
更令她想不通的是,他对此似乎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欲。
心念电转,询问就在口中,辩空却收回视线,恢复了如常的模样:“藏书阁一共五层,前两层都是我接管的五年来,寺中修筑重建、皈依受戒、起居采买、开设法会的诸多记录。”
程荀只能将疑问咽下肚子。
辩空接过她手中的油灯,一手扶着墙壁走上狭窄的楼梯。楼梯将将够一人通行,连转身都艰难。辩空走得缓慢,程荀在背后看得提心吊胆,只能抬手虚虚护着他的后背。
辩空带她在二楼看了一圈,站在楼梯前停下了。
“再往上,老衲便不带施主去了。”说着,辩空从袖中拿出一把表面磨得光滑的黄铜钥匙,递给程荀,“二十年前寺中一应记录,都存放在上头三层,需得钥匙才能打开。”
程荀接过钥匙,探身向上望了一眼,果真在那楼梯漆黑的尽头,隐约可见一块木板挡在了头顶。
“上头三层,我也可以翻阅么?”程荀嘴上客气询问,手里却将钥匙握紧了。
辩空微微一笑,点头道:“自然。钥匙在手,程施主自便即可。”
“只是毕竟存放了多年,尘灰大,施主不嫌脏了衣裳就是。”
程荀一怔,随即道:“大师说笑了。”
天已不早,快到了晨课的时辰,辩空与她闲说几句便要告辞。二人寒暄几句,程荀小心翼翼送辩空下楼离开。
程荀站在门内,看门外辩空缓步离开。望着他的背影,程荀心中忽然有种荒谬的猜想:或许观林师父并未染病,只是他想亲自送钥匙来罢了。
辩空这份并不遮掩、甚至暗中默许程荀探寻的神秘,令她有些费解。
无言目送他离开,程荀拍拍被风吹得冰凉的脸,转身直奔藏书阁三楼。
通往三楼的楼梯被一块上锁的木板牢牢封住,程荀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木板推开,终于走上了三楼。
乍一看,上面三楼的陈设、结构与下面两层楼并无不同。一如辩空所说,许是多年未有人到访,书架上积了一层厚厚灰尘,角落甚至结了几张蛛丝网。
程荀举着油灯,顺着书架上的标注看了一圈,也基本都是寺中大大小小各种庶务的记录。
她的手指顺着上头的年月划过,最终在“泰和二十五年”处停下了。
她从中随手抽出一本册子,是那年寺中采买用度的记录。纸张已经泛黄发脆,程荀随意坐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