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刀尖要挑到来人的脖子,程荀在后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叫一声:“住手!”
晏立勇收刀不及,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刀鞘突然从身后飞来,他下意识闪身躲开。刀尖移开,外头那人保下一命,也终于反应过来,抱头蹲下。
反应过来后,晏立勇神色愣怔,视线顺着方才精准砸向他右臂的刀鞘,一路滑到程荀错愕的神情上,又看向门外那人。
却见那人头发散乱、衣衫褴褛,整个人脏乱狼狈。他怀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袱,头埋在其中哭得涕泗横流。不知为何,那身形与声音总让他觉得熟悉,看看周围,一干亲卫的神色也有些奇怪。
晏立勇干脆大步走上前,刀尖拨开那人的乱发,看清楚后不禁睁大了眼睛。
“……天宝!”
渐无穷
“慢慢说, 别急。”
天宝坐在篝火边,不知是冷还是激动,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几乎说不出话。程荀将壶里仅剩的半碗姜汤倒给他, 耐下性子, 温声安慰。
天宝的到来出乎所有人预料。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消息, 就连亲卫中颇有威望、月前便离开的晏立勇都大吃一惊。
看见他的瞬间, 程荀的心陡然下沉。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难得安宁的休憩,亲卫们警觉起来,贺川带队冒着风雪外出查探周遭情况, 剩余人手纷纷整装行囊、喂马备鞍, 只待雪停后, 一声令下就出发。
屋内,程荀望着突然来访的天宝,大脑一片混乱。无数糟糕的猜想在心头打转,她强压下忐忑, 努力维持镇定。
“京城发生什么事了?”
晏立勇给地上篝火添了两把柴, 明亮的火焰腾地升起,将屋内烧得热烘烘。天宝颤颤巍巍地喝下姜汤,冻得乌紫的唇微微翕动几下。
“……老爷……族谱……”
程荀没听清, 皱着眉头凑近了些。
“什么?”
天宝抬起头,火光下,程荀这才看清, 他原本还算是清秀的面庞上居然竟是干涸的血痕, 眼角嘴角还留有几分淤青。连日的曝晒和粗砺的风沙, 令这张脸更添了几分可怖。
而他半仰着脸,肿胀的眼皮中间依稀可见一双含泪的眼, 浑浊的水光中,程荀读出了些许绝望和不甘。
她不禁愣怔在原地。
“少爷出事的消息传开,老爷在府中大发雷霆。”天宝强忍哽咽,声音嘶哑,“勇叔带人走后,修德堂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朝中不断施压,老爷便拿修德堂出气,说、说是我们纵容外头人教唆带坏了少爷……”
他那肿得桃核似的双眼中挤出两行泪,不知记起了什么,浑身不住发抖:“老爷寻不到少爷的亲卫,就将我们一个个关起来审问……松柏受不住,死了……从我身边过,舌头拉老长,血直往眼珠子外冒……”
屋中一片沉寂。
天宝却像是终于寻到出口,磕磕绊绊、颠来倒去地发泄道:“少爷定是让人陷害了,我不信、我不信……可我不信又有什么用?”
“后来我偷听到消息,少爷被查出与胡人有往来,这怎么可能呢?”
“我不信,可全天下好像都信了。老爷越来越阴沉,几次将我们拉出去鞭打,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目光发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我不想死。寻了个机会逃出来了。”
程荀望着他,轻声问:“你为何到这儿来了?”
天宝缩在地上,像被抽干了力气,声音微弱得像只濒死的羔羊:“少爷说过,您也是我的主子,我就来找您了。”
他说得司空见惯,可那话里分明的忠与愚却令程荀心头震颤。
他剧烈咳嗽两声,断断续续道,“我雇人将我送到了紘城,听王寺丞说您去找少爷了,就往祁连山来了。”
“没想到,居然真的见到了您。”
他脱力地半倚着土墙,深深喘了两口气,挣扎着跪到地上。程荀赶忙去扶,他却不肯起,执拗地仰望程荀。
“姑娘,如今只有您能救少爷了。小的自幼便在少爷身边伺候,他、他是个顶顶好的人啊!”他哽咽道,“少爷为国为民、正直清明,不该背此辱名……求您、求您,一定要为他洗清冤屈啊!”
天宝声泪俱下,程荀听着他破碎的哭声,那层强撑的心防摇摇欲坠。她强忍泪意,用力点点头。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他终于力竭地倒在地上。晏立勇当即上前扶住他,天宝抓着他的袖口,声若游丝:“老爷,老爷狠心啊……”
说着,他似是再也承受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晏立勇以为他埋怨晏淮心狠手辣,轻叹了口气,程荀站在一步外,眉头却渐渐蹙起。
她凑到天宝旁边,低声问:“你最开始说的,祠堂,是什么意思?”
天宝看向她,痛哭出声:“我出逃的那夜,听到府里人说,说……”
“老爷,将少爷移出族谱,除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