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利品”一拉出来,床脚骤然空荡了,只有两个箱子孤零零放着,一个装着衣物,一个装着书本等杂物——那是行军时晏决明的全部家当。
“我府上?”
“我已命人去紘城给你收拾好了一间宅子。你若是愿意,住进你亲生父母当年的宅子也行。”
……动作真够快的。
程荀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等等,你还没说完呢,鞑靼王庭,然后呢?”
差点被他带着跑,程荀连忙叫停。
此时,屋中氛围松快许多。晏决明在她床边坐下,声音柔润醇厚。
“前鞑靼王布日早已年迈,部落里,有竞争新任鞑靼王能力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布日最宠爱的小儿子哈日查盖,如今十七岁,脑子活泛、但是缺些根基。
“另一个则是布日的亲弟弟扎那,在布日之下掌权多年,城府极深。”
程荀瞬间体会过来:“所以,朝廷站在哈日查盖那边,扶持他打败自己的叔叔,坐上了鞑靼王的位置?”
晏决明眼里露出笑意,语气亲昵:“阿荀好聪明啊。”
“少来。”程荀白他一眼,又问道:“可是,老鞑靼王不是最宠这个小儿子了么?你杀死他爹,儿子没和你拼命?”
晏决明嘴角微微勾起,笑得隐秘。
“哈日查盖年纪小,对汉人并无多少抵触的意思,相反,对汉家礼教还多有好奇。”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布日临死前半年,娶了一位十六岁的少女为新夫人。那少女,从前与哈日查盖关系甚笃。”
程荀一时间陷入沉默。
想起鞑靼某些习俗,想必这位刚坐上王位的鞑靼王,如今应是得偿所愿了。
晏决明见她神色古怪,问她在想什么,程荀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猜测。
他听后一愣,不禁笑出了声。
昏暗的灯光下,他一手支着脑袋,笑得爽朗。几缕碎发落到额角,他忽地就有了几分从前的少年模样。
这念头令她心头一动,本有些气恼的情绪骤然消失。她也忍不住学着他的模样,手臂撑在枕边,看着他,支着脑袋笑起来。
晏决明却蓦然愣住。
明灭的灯火映在她眼中,像是西北晴朗的夜里,那苍茫大漠之上的繁星万点。
这一刻,他好像才从久别重逢的哀与乐中抽身,以一颗全然归零的心脏,欣赏面前的女子。
他们四年未见了。
在他们错过的这四年里,她长高了些,面上也不再如从前般苍白虚弱,有了淡淡的红晕。比之从前瘦削柔弱的模样,现在的她,像是终于绽开花儿的兰草,茎叶挺拔、花蕾饱满。
许是几年在外的经历,从前她眉宇间那如同经年积雪般消融不去的哀愁,好似也随风而逝了。
现在的她,像是终于挣脱脚链的鸟儿,终于能自在轻盈地飞。
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那双眼睛。
依旧澄澈、透明,依旧平和、安宁。
那是一眼就让他深陷其中的双瞳。
那是他永恒唯一的家园。
他愣怔的时间太长,程荀察觉到异样,慢慢坐直了身子。
啊。
程荀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微妙。
他们站在木板两头,只靠中间一点彼此心知肚明的默契为基石,勉强维持着平衡。
若是谁先上前一步,或是给对方释放了可以前进的信号,这平衡也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她想让这平衡被打破么?
她垂下头,心跳有点快。
“将军,饭食送来了。”
营帐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一个士兵的影子映在帐上,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这声音好像天降的救兵,将程荀从不得不面对思考的问题中解救出来。晏决明走到门边,接过食盒,放到程荀床边的矮几上。
“我给你带了换洗的衣物。热水一会儿送过来。只是军营中不大方便,只能再委屈你一下。”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温和。
“待明日醒后,我便送你回紘城,可好?”
程荀有些迟疑:“这是你的营帐吧?我睡这,你又睡哪儿呢?”
晏决明微微笑了下,并未作答。
入夜后,程荀草草吃了饭,又独自在营帐中艰难地擦洗身子、换上干净衣物,困倦难消地睡去。
而营帐外,晏决明拿着昨日从程荀腰间卸下的匕首,在门外整整站了一夜。
一晚上,来回巡逻的几波人马都能望见自家将军独立帐前,沉默守卫的身影。
直到清晨,副官听人说起昨夜将军的举动,颇为不解地感叹道:“我们将军,有时候也够轴的。”
昨日瞪过他一眼的亲卫站在一旁,闻言又瞪了一眼。
傻老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