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明知道他在骗人。
小长明鸟很在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不会告诉世上任何一个人自己有什么不足之处,不要别人的同情或可怜。但是,即使他瞒过世界上所有别的人,就像第一次见面,很久很久之前一样,也会在眼前这个讨厌鬼面前无所遁形。才开始的时候,他很讨厌,因为这会让自己在谢长明面前显得弱小,有弱点可以拿捏。而现在,他会用拙劣的谎言让谢长明不要担心。
于是,谢长明选择相信,他道:“我感觉也是。”
盛流玉点了下头。
谢长明又要起身,盛流玉偏头看着他,无声地询问原因。
比起以往,小长明鸟已经明目张胆了许多。从前他的所有要求都很隐晦,即使是要谢长明陪,也有很多借口,很多谎言。
谢长明认真地对他说出理由:“信还没写完,去拿信纸,写完要寄出去。”
盛流玉同意了。
谢长明重新坐回床沿边,看了一眼写到哪里,左手提起笔。因为右手有个贯穿掌心的空洞,此时正在缓慢地愈合,一握就会痛的锥心刺骨。
他很能忍痛,却没有刻意虐待自己的癖好。
盛流玉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床上没有桌子,你要在哪里写?”
谢长明有点好笑,这就是小长明鸟的任性之处,虽然知道在这里写的绝不方便,但他不会允许自己离开。
也很可爱。
谢长明还未回答,小长明鸟忽然伸出手,看似很好脾气,很通情达理道:“既然这样,我把手背借给你。”
实际上谢长明知道他并不为此抱歉,他只是想要这么做。
盛流玉的手不算大,指节修长,莹白如玉,没有一道伤痕和瑕疵,一直被保护得很好。
这双手能被谢长明轻易地握在手中,他接受了小长明鸟的好意,将信纸放在他的手背上,一笔一画地写接下来的每一个字,就像是真的将这个当作桌子。
笔尖透过薄薄的宣纸,划过盛流玉的手背上柔软的皮肤,有点凉,很痒,他没有躲开,很尽职尽责。就是地方太小,写不到几个字,谢长明就要挪动纸页。
与深渊有关的事已经写完了,现在在写这座浔阳城的怪异之处,以及城中修士。
如果是别人,可能还会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即使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也会当作不知道。
可小长明鸟不同。
谢长明骗他的时候,随随便便什么谎话他都会真的相信。可是现在,他会读出谢长明信上写的每一个字。
因为盛流玉知道谢长明没打算瞒自己。
盛流玉问:“这里是才屠过城么?”
谢长明点了下头,又意识到此时他可能看不清,在他的掌心点了一下。
盛流玉思忖了片刻,慢慢道:“那,问题可能比你想的要大。”
谢长明在信中写了那个修士的事,事关修仙界插手凡间的事,怎么也不算小了。
盛流玉道:“太干净了。”
谢长明一怔,忽然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小长明鸟的五感自小便有所缺失,所以其余的感觉会补偿性的敏锐,不仅体现在嗅觉,也在对环境的感知上。加上他又是神鸟,天性对于魔族、冤魂这类灵体更加敏感,即使现在修为还未恢复,也发现了这里的不同。
冤魂难散。
他们骤然死去,生前又饱经折磨,屠城过的地方会在很长时间陷入不吉中,也是因为冤魂有意无意的影响,往往几十年都难完全安息。
而浔阳城的屠城才不过一年。
盛流玉有点疑惑:“你没感觉到么?”
又皱起眉,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你的修为去哪了?”
谢长明“唔”了一声,道:“学过一些压制修为的法术。”
盛流玉戴了那么久的佛珠,很明白谢长明是用那种木头压制修为。他对这方面没有研究,不知道法术法术和不动木的差别,只知道谢长明既然可以用法术,却依旧拿走了他的不动木。
虽然是他主动给的。
但对于盛流玉来说,这一颗不动木是唯一仅有的,对于谢长明的修为只是杯水车薪。
而现在,连唯一都要被抢走。
盛流玉蹙着眉,有些不高兴:“还我。”
谢长明:“什么?”
盛流玉再也不甘心情愿当一个老实的、安静的桌子,他不要玩这个游戏了,伸出手:“我的佛珠。”
谢长明低下头,轻轻笑了笑:“我的佛珠,我买的木头,我刻的字。”
在魔界的时候,当他解开最后的头冠之时,就能感受到曾经经历过的注视,只是那注视转瞬即逝,然后一切恢复平常。可谢长明知道,他被发现了,再一次。而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会有不动木抵挡这种目光了。而来到人间,用法术掩盖修为只是他一贯为了避免麻烦的做法。一颗不动木的确没有用,但那是小长明鸟递过来的,他没有办法拒绝。